今年，本人利用业余时间主编《长白山诗词选》，从《诗中抚顺二千年》（马赫辑注，抚顺市哲学社会科学联合会、修辞研究会、社会科学研究室编印，1985年6月版）和《辽海景物诗选》（王庆丰、陈素、戚相成编注，辽宁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，1988年7月版）选出肖绎的《燕歌行》、陈叔宝的《紫骝马》、信的《拟咏怀诗》、王褒的《高句丽》、李世民的《辽城望月》、李商隐的《随师东》、李白的《高句丽》和朱元璋的《鸭绿江》、王之浩的《鸭绿江》等诗，不胜欣喜。因以前所见诸种长白山诗词选本其中最早的诗词，仅从清代康熙、乾隆选起。这9首诗的入选，就把写长白山区的诗从清代上溯到南北朝、唐和明代，从时间上前移了1000多年。从分量上由于9首古代名家大作的入选，其为《长白山诗词选》的增色，远非仅凭数量多少可论。
兴奋之余，细读李世民的《辽城望月》：“玄菟月初明，澄辉照辽碣。映云光暂隐，隔树花如缀。魄满桂枝圆，轮亏镜彩缺。临城却影散，带晕重围结。驻跸俯九都，停观妖氛灭。”对结句“驻跸俯九都，停观妖氛灭”，不由得心生疑点。李世民的《辽城望月》，是他亲征高句丽，破辽东古城（今辽阳附近）后所作。辽东古城，汉属玄菟郡，唐为高句丽政权所据。高句丽是我国古代东北地区的一个少数民族政权，从公元前37年到公元668年共存在705年，其中从公元3年起以后的425年中，其都城———国内城，设在今吉林省集安市。距国内城西北2．5公里的山上设有高句丽都城国内城的守备城———尉那岩城，亦称丸都山城。公元209年，高句丽山上王移都山城，历35年。公元342年，故国原王又移都山城。贞观十七年（公元643年），高句丽公开对抗李唐王朝。贞观十九年（公元645年），李世民决心东征高句丽，五月车驾渡辽，破辽东古城，之后攻安市（今辽宁海城）不下，便于九月班师。此诗乃李世民当时心情之写照。而“九都”，与意不通，我觉得必是“丸都”之误。然而《辽海景物诗选》注6中却明确注为：“九都：犹九区，九域，即天下全国之意。”我认为此注实在牵强。一定是注者望文生义搞错了。这并非凭空怀疑。
首先，从《诗中抚顺二千年》和《辽海景物诗选》所印诗文上看，差错较多。《辽海景物诗选》所印《辽城望月》，就缺第七、八两句：“临城却影散，带晕重围结”。《诗中抚顺二千年》所印《辽城望月》，第5句“魄满桂枝圆”，也把“圆”误为“园”。虽两书此句均为“九都”，但仍难以在此诗于两书中都有错的情况下互证“九都”无误。
其次，从平仄律上看，此诗不属五律，近乎入律的古风，押仄韵，且平仄粘对除“辽”字应仄而平、“九”字应平而仄外，其余均合律。李世民不致违律写出“驻跸俯九都———仄仄仄仄平”这样违律的句子。如改为“驻跸俯丸都”，即将“九”改为“丸”，从内容上，正合高句丽“丸都”山城；从形式上，“驻跸俯丸都”乃“仄仄仄平平”，正好与末句“停观妖氛灭”的“平平平仄仄”相对，与上一句“带晕重围结”的“仄仄平平仄”相粘。这就合律了。
第三，从诗意上看，李世民亲征高句丽，初胜后班师前正是“驻跸俯丸都，停观妖氛灭”。“丸都”，乃丸都山城，诗中系高句丽之代称。显然，并非“九区”、“九域”、“天下全国之意”。
以上，仅是个人的猜测和分析，虽自以为言之成理，但毕竟不如找到直接证据有力。于是，从书架中取出《全唐诗》，在第1册第5－6页上查到《辽城望月》，除“停”字一作“伫”字外，其余无异，亦为“九都”。此本是中华书局1960年第1版，1990年2月第4次印刷。查出这个结果，令我失望。但更激发继续查下去的决心。又查了国际文化出版公司出版的《康熙御定全唐诗》（1993年第1版），亦为“驻跸俯九都”。“九”与“丸”仅一点之差，印刷体之版本，很难说就没搞错。我坚信，只有查木刻影印本才可证。可是，当我查阅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10月第1版《全唐诗》木刻缩印本之后，见到的仍是“驻跸俯九都”。这时，内心中自问，难道真是“九都”而不是“丸都”吗？越发不甘心就此罢休。本人生在集安，长在集安，在集安读书、工作20余年。高句丽之丸都山城在脑海中留下的深刻印象，此生都是不可磨灭的。李世民亲征高句丽，怎么会在诗中写不合律也不合意的“俯九都”，而不写既合律又合意的“俯丸都”呢？随即费很大劲从书柜深处找出《文苑英华》，终于在第2册第707页查到《辽城望月》，又惊又喜，果是“驻跸俯丸都，伫观妖氛灭”！“丸”字刻作“”，属古写法。由此可证，不仅《诗中抚顺二千年》和《辽海景物诗选》将“丸都”错印为“九都”，连中华书局、国际文化出版公司甚至上海古籍出版社的影印本都搞错了，这真是“一点”之差，误以千里。愚以为，此句应为“驻跸俯丸都”，而不是“驻跸俯九都”。查证中发现，“丸”字错为“九”字，并非仅此一处。如：“《魏略》曰，高句丽国在辽东之东千里，其王都于九都之下，地方二千里，户三万。”（《太平御览》第4册第3467页，中华书局1960年2月第1版，用上海涵芬楼影印宋本复制重印）此处应为“其王都于丸都之下”。可见，此误不独一处，而且由来久矣。“九都”还是“丸都”，至少关乎历史、地理和诗律，不是无义之争，更非小题大作。管窥蠡测，望识者指正。
 |
